
霧鎖寒潭,舟分曉色,袈裟紅破天青。
初禪如露,狂喜碎還凝。
記得離生樂處,聽風蟬、萬籟同鳴。
空回首,琉璃影裏,癡數水中星。
無憑。
二禪定,波搖月杵,浪洗經聲。
漸消盡、眉間雪與山名。
誰見安忍字老,沉沙際、蝕作空銘。
渾忘了,槳非我持,湖正度雲行。
入三襌,心湖泛舟
槳葉切開晨霧時,那抹朱紅便成了天地間唯一的火種。 紅衣小僧的衣袍是前夜供佛的曼陀羅殘色,此刻正將霧靄灼出細小的光洞。 他忽然想起師父說”初禪如初戀”,當年在竹林初嘗離生喜樂時,確曾為能聽見露珠砸碎在蛛網上的聲音而狂喜——原來這就是眾生皆具的佛性啊,那時他抱著青石又哭又笑,驚飛滿山鷓鴣。
木舟正滑過某道無形界線。 水紋裡浮沉著昨夜未褪的星屑,槳櫓攪起的光塵中,他看見自己十五歲在藏經閣打翻燈盞的手。 原來所謂定生喜樂,不過是把悸動裝進琉璃盞,以為按住怦然的胸口就能留住月光。 此刻那些曾令他戰慄的”奇蹟”:能映出三千世界的露水、會誦《楞嚴經》的蟋蟀、塔鈴搖響時浮現的經文字符,都成了沉在湖底的碎瓷。
霧突然濃了。 錨船木板上”安忍”二字時隱時現-這是三年前某位苦行僧留下的,如今被水波啃噬得只剩”忍”字心上一把刀。 小僧數著呼吸,發現水聲與脈搏漸漸同頻。 有魚群從意識深處遊過,它們的脊背劃過前世記憶,像香灰掠過《地藏經》的某一頁。 當第十七個念頭隨泡沫炸裂時,他驚覺自己正用整個身體傾聽:不是用耳,是用正在脫落的老繭;不是用心,是用正在融化的袈裟。
對岸的垂枝松突然垂下三尺。 某片帶著金邊的雲跌進船艙,他伸手去接,卻捧起自己嬰兒時的啼哭。 原來這就是離喜妙樂麼呢? 沒有狂喜要捨,因為連”舍”的概念都成了多餘的槳。 水影裡浮現無數張自己的臉:正在被螞蟻搬運的少年,在女人乳房上找故鄉的醉漢,為半部殘經絕食的老僧……他們紛紛向他合十,然後化入水光。
晨光突然變得很輕。 小僧發現船頭早沒了,船尾正在消失,而所謂划船,不過是湖水在移動自己的手掌。 錨船上的字跡此刻清晰起來-哪有什麼”安忍”,分明寫著”本來無事”。
2025年5月3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