Menu Close

《佛教時空穿梭機 》—依義大利十四行詩體

晨霧初開山靜鐘聲遠,

圓臺如月鎮定心中潮;

齒輪相扣緣起無孤島,

光幕照心萬相如水轉。

皓月引僧步履穩當前,

穿越井邊予水種新苗;

橋上低語借夜與人靠,

因果潛流不見卻綿延。

願力非干涉,似風入林,

觸葉微響卻改整片青;

腳下行持接續於心境,

三世融通如燈破夜陰。

一聲古鐘開闔時與空,

悲願長明照徹十方中。

黎明將至時,定心寺像一口久煉的鐵鐘,被第一縷晨風輕輕敲響。山門外的霧收起白色的衣襬,露出石階的脈理。方丈古漢雲拈香而立,回望殿中那座新設的圓臺——它靜默如月,卻在靜默裡蘊著潮汐。一旁紅衣小僧悄悄探頭,眼裡映著圓光,像一滴尚未落地的露。

古漢雲說:「願,是時間的方向。」他所打造的「時空穿梭」,並非銅管齒輪的技藝,而是一套以佛法為骨的路徑:圓臺以圓融法界為式,無邊而無礙;四周光幕如水,映現心識投影——念起何境,境便來,不在圓臺之外;微細齒輪彼此牽引,標記萬法依他緣起,沒有任何一齒能獨自旋轉。十二條細銀線從臺心分流,分別刻作無常、苦、空、無我與十二因緣的名目,既是護欄,也是指北。穿梭由腳下開始:一步立穩、一步放下,足弓觸發藏於石紋中的陀羅尼;再向上是呼吸與觀照,令頭腦承載、運用它的理路,讓見地與行持互為因果。

任務從不隨意。古漢雲以木槌輕擊,鐘聲如一條看不見的光帶,穿過小僧的耳廓,落到他心裡最柔軟的地方。「今次,由大師兄皓月擔付。」他抬眼看向站在一側的青年。皓月的眉目清澈,像長夜行至天明的那一道白。他不問要去何處,只合掌一禮。古漢雲點頭:「你帶他看見,願力如何在三世間流轉,不是改寫歷史,而是把一縷慈悲,放回它能自生長的田。」

圓臺起光,像有人向湖心丟了一粒無形的石子。紅衣小僧驀地覺得自己的腳底長出根鬚,穩穩抓住某種看不見的土壤。皓月說:「聽鐘。」鐘聲一波一波,將眼前的殿宇改寫成另一座廟,瓦當斑駁,風比現在更粗糲。院牆外是旱季的村落,土色如焦。小僧看見一位抱著孩子的婦人立在井邊,膝蓋黏著泥。皓月不走向她,只將肩上水囊遞給一個路過的少年,又將一把菜籽交給同伴。紅衣小僧疑惑:「師兄,我們不是來救她嗎?」皓月笑了:「我們是在還一個緣。種子會教她在來年等雨,水會教少年記住分享。她的孩子,會在長大後打開另一扇門。因果不需我們扮演上帝,願力只是把路上的石子撿一顆,讓行人少絆一下。」

光幕又輕輕一颯,風從另一個方向來。城的玻璃刺目,車流像一條嘶叫的河。橋上有人站在欄杆外,鞋尖在空氣裡畫著細小的弧。紅衣小僧不由自主想奔過去。皓月按住他的肩:「先看見你的心。」光幕映出小僧的心識投影:恐懼、焦灼、急於證明的熱。他聽到自己的呼吸亂如麻,於是依教所學,數息、觀身,直到躁動像一隻被安撫的雀,伏回樹梢。這時皓月才上前一步,輕聲對那人說:「你看到下面那盞路燈嗎?它只為黑夜活一次,但它不討厭黑。你可以暫時借住我的黑。」那人低下頭,指節發白。片刻,他回到了欄內。皓月沒有留姓名,只在橋下的牆上貼了一張小紙條:「你被看見。」紅衣小僧站在一旁,忽然懂了師父所言「從腳下實踐到頭腦運用」——先讓腳在此刻站穩,再讓心在眾生處安住,理路不是籠子,而是燈。

穿梭的去處不止兩端。他們也曾立於一間陋室,陪一位初學醫的女孩守著通宵的解剖台;也曾在古戰場邊緣,把一盞湯從士兵顫抖的手心接到另一步活人的嘴邊;也曾只是坐在一個少年書桌旁,替他關掉螢幕,將窗推開一寸。每一次,小僧都想伸手多做一點,每一次,皓月都讓他先聽鐘。鐘聲是來自定心寺,是古漢雲的心音,也是圓臺的守護:願力不是干預,是相應;不是彰顯,是隱去;不是投影自己的影子,而是讓對方的影子有方向。

回到定心寺時,午鐘已過。圓臺的光收斂成一圈月白,像沒發生過什麼。紅衣小僧仍穿著那件略大的紅衣,袖口沾著一點泥。他想起井邊的婦人、橋上的人、戰場邊的湯、書桌旁的窗,忽然覺得這些時刻在他胸口彼此看得見——事事無礙,諸法圓融。古漢雲坐在臺前,問他看到了什麼。小僧沉吟許久,只說:「我看到自己。」古漢雲笑而不語,將一卷舊經遞給他。封面上寫著四字:依他起性。小僧捧著它,像捧一面水。他知道這趟穿梭仍在繼續:從腳下的每一步,穿到頭腦裡的每一束光,再落回手心的一個動作,一聲問候,一次忍耐,一個不聲張的轉身。願是一枚指針,時間便有了慈悲的方向。

夜深時,風帶著松香掠過圓臺。齒輪在黑暗裡悄悄互望,光幕收起如湖。有人在殿外停下腳步,合掌。紅衣小僧在窗內輕聲誦經,聲音伸向無窮。時間聽懂了,便自己回頭。

2025年8月16日

發佈留言

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。 必填欄位標示為 *